沈阳地下,时间似乎失去了刻度,只剩下灯油无声的消耗和纸张翻动的窸窣。池步洲不知多久没合眼了,或者说,他根本遗忘了“合眼”这个概念。
大脑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不停地扎刺,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眼前的密电字符开始扭曲、变形、跳动,甚至像有了生命般在纸面上游走、组合、分离。他用力眨了下干涩刺痛的眼,视线模糊了一瞬,又重新聚焦。
就在这聚焦的刹那,目光扫过桌角一份刚整理好的、专门分拣出的“外交密电”文件堆。几份电文的抬头部分,几个特定的密码组合,那串他曾用焦黄手指反复描摹过的符号。
像几颗烧红的铁钉,猛地钉进了他滚烫而混沌的脑海!一个模糊的、巨大的、带着某种令人颤栗秩序的轮廓,毫无征兆地在他极度疲惫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开!
“电文类型!是类型!”池步洲猛地抬起头,嘶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都浑然不觉。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死死盯着那几份被他下意识归类在一起的电文,“
兆宜!迈可!快!把……把所有标注了‘外交’……所有开头带……带这个……还有这个组合的电文!全部!全部给我找出来!快!一张都不能少!快啊!”
这突如其来的嘶吼像一道炸雷,劈开了地下空间里凝滞的空气和陈腐的倦意。宋兆宜惊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林迈可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茶水泼了一地。
所有人都被池步洲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光芒震住了。
“还愣着干嘛!动啊!”池步洲几乎是在咆哮,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纸张哗啦作响。
整个地下空间瞬间活了过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翻找纸张的哗啦声、急促的脚步声、带着各地口音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盖过了岩壁滴水的单调嘀嗒。
一张又一张带着特定标记的密电被迅速抽出,汇聚到池步洲面前。
他像一头饥饿的野兽扑向猎物,完全无视了身体的极限,抓起一份又一份电文,手指颤抖着,眼珠飞快地上下左右扫视,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急促而破碎:“这里……替换……外交辞令……常用词……高频……开头组合……指示类型……移位……矩阵……矩阵启动……位置……对!
是位置!是固定的开头指示!决定了后面替换的规则!”
他猛地抓起一支秃了头的铅笔,在一张相对干净些的纸面上疯狂地书写、演算、勾连。潦草的字迹、奇特的符号、纵横交错的线条,如同战场上紧急铺开的作战地图。
昏黄的灯光下,他佝偻的背影像一张拉满的弓,那弓弦绷紧到极致,发出无声的呻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池步洲的动作突然停滞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张被他涂抹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演算纸。
“成了……小本子对于我们而言,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带着千钧之力。
他布满汗水和油光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咧开了一个极其怪异而扭曲的弧度。